第三十四章:御驾临-《梦华录》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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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到了阁口,池衙内和何四恭谨地退了下去,改由几名唐宫服饰的丫鬟继续接引。待人走远了,何四颇有些不服气地问:“就凭一张名帖,您就让这小老儿进去?”

    池衙内一巴掌糊向何四的帽,低声道:“闭嘴,什么小老儿,你没听刚才那跟班故意憋着嗓子在说话?东京城里谁需憋着嗓子?只有——”池衙内往自己下身做了个剪刀的手势。

    何四大惊之下低叫了一声。

    池衙内既羡慕又嫉妒地说:“还有他家马车那马,比我的大宛马还好……我瞧这一位,不是郡王,起码也是个驸马!”

    赵盼儿得到通传,忙上前迎接皇帝主仆二人上楼:“有失远迎。”

    皇帝因上楼时走得累了而微微气喘,略站了一下才随赵盼儿前行。

    赵盼儿敏锐地注意到了这个细节,因廊道较窄,内侍又跟在皇帝身后,她便轻轻托了皇帝的手肘一下,轻声道:“员外小心地滑。”

    皇帝一愕,内侍也是一惊,但皇帝见赵盼儿态度自然,不像是有其他的企图,便用眼神制止了正要出声喝斥的内侍。

    由于两人离得太近,赵盼儿隐约闻到了那客人衣服上的熏香味儿,那特殊的味道使她眸光微动,但她仍然恍若无事地引着皇帝进了雅间。

    皇帝入座后,赵盼儿问:“员外想用些什么?”

    坐在正首的皇帝一直揉着额角不作声,他身后的内侍直接回道:“不用叫看盘,也不用水牌,拣你们花月宴上拿手的菜品,做上三四道即可。还有那苏合郁金的神仙酒,来上一壶。”

    赵盼儿落落大方地笑道:“原来是行家啊,没问题。对了,员外想喝什么茶?”

    一直沉默不语的皇帝终于开了口:“龙凤团茶即可。”

    赵盼儿点头记下,又望向那名内侍:“内知您呢?”

    “我?”内侍没想到赵盼儿会问到自己,着实吃了一惊。

    赵盼儿理所当然地说:“对啊,每位客人的口味都有不同呀。”

    内侍有些感动,却只摆手道:“我不用了。”

    赵盼儿早料到他会这样答,善解人意地说:“这样吧,我听您嗓子有些哑了,给您上一壶甘草水润润喉。还请两位稍候。”说完,赵盼儿一福身子,便退了出去。

    看着她离去的背影,那内侍眼神中颇有暖意。

    皇帝仔细打量房间中圆窗借景的枯梅插花,以及墙上悬着的字画,点头道:“既有禅意,又有人情味,字画也都不俗,这永安楼果然有点意思。”

    内侍迎合道:“官——”

    皇帝眼见他要要露馅,忙截断道:“关关雎鸠。”

    内侍回过神来,立刻续道:“在河之洲,这画好看!”

    这时,屋外传来隐约的琵琶声,皇帝渐渐闭目欣赏,微微点头,想必这奏曲之人就是得了柯政题字的宋娘子了。

    不一时,赵盼儿将酒水送进雅间后又轻声步了出来。

    葛招娣端着菜盘疾步走来,低声道:“菜来了,按你的吩咐,是三娘姐亲手认真做的。”

    见赵盼儿仔细地检视着那几道菜,葛招娣小心又好奇地问:“是什么客人,需得姐姐你这么郑重?”

    赵盼儿深吸了口气,压下了心中的紧张情绪,尽量平静地说:“不知道,但他衣裳上熏的是龙涎香,我只在钱王太妃送给引章的香盒里闻过。”

    葛招娣闻言一惊,这时,池衙内匆匆奔来,压低声音在赵盼儿耳边耳语了几句,随后又叮嘱:“一定得招呼好啊,宗室要是也觉得永安楼好,说不定明儿官家也能来呢!”

    赵盼儿道:“我知道了。”

    赵盼儿亲手将那几盘摆盘极为考究的菜肴一一摆上了桌。

    内侍从袖中拿出银筷给皇帝夹菜,确认无毒,才给皇帝食用。

    赵盼儿将这一幕看在眼里,依然恍若未见地在旁轻声介绍:“这是二十四桥明月夜,用新藕肉泥蒸制;这是海客何处寻瀛洲……”

    皇帝什么山珍海味没见过,并没有因为赵盼儿别致的介绍就高看一眼。他尝了一口便道:“确实不错。可这不就是决明兜子吗?听说你们这儿要五十贯一位,怎么,光起了个雅致些的名字,就敢卖这么贵?”

    赵盼儿恭谨地答:“四诗风雅颂,所歌的无非都是相同的人间风物。然而‘雅’是王畿之乐,国之正音,‘风’便只能是乡人之曲了。”

    皇帝闻言略显意外,抬眸认真地打量了赵盼儿一眼:“你还读过《毛诗》?”

    赵盼儿自然地为他斟了杯酒:“略知一二。”

    皇帝点了点头:“有意思。可这些菜,不是花月宴里的吧?还有,为什么不让你们的宋娘子进来献曲?”

    “被您看出来了。”赵盼儿落落大方地回道,“妾身看您总抚着额角,又要了苏合郁金酒,便猜想您可能身子有些不爽利。所以便擅自做主让大厨为您做了些特色的菜肴,‘二十四桥明月夜’里用了荷叶薄荷‘海客何处寻瀛洲’里用了石决明,都是清火静心的佳品。配上苏合郁金酒,寒热相济,恰是正好。”

    皇帝不禁一怔:“你倒是细心。”

    “员外不见怪就好。”赵盼儿微松了一口气,笑着解释道,“至于琵琶,也并不是宋娘子惫懒,是妾身猜您喜静,这才让她在外头弹奏,取个借景之意而已。”

    “你怎么知道我喜静?”皇帝有些意外,若非他确信这掌柜娘子不知道他的身份,恐怕会以为她买通了他的内侍,打探了他的喜好。

    赵盼儿促狭一笑:“因为妾身头痛的时候,就最恨宋娘子在我屋子里练习了。那时候也不管她是什么行首色长,统统打出去了事。”

    听了赵盼儿的话,饶是素来面无表情的内侍也扑哧一下乐了。

    皇帝也捋须大笑:“有意思,有意思……掌柜娘子如何称呼?”

    赵盼儿继续替他满上酒,自然地说:“妾身姓赵,百家姓上第一名。”

    “巧了,八百年前是一家啊。”因为姓氏的缘故,皇帝看着赵盼儿的目光更加亲切了些。

    赵盼儿闻言睫毛微颤,这客人姓着国姓,身份果然不同寻常。她连忙说起了吉利话:“不敢当,员外一看就是多福长寿的贵人,妾身只是民女,所以只能在这为您端茶倒酒啦。”

    皇帝难得碰上如此灵动的小娘子,一时来了兴致,继续与她闲聊下去:“你是哪里人士?”

    赵盼儿一边给皇帝斟着酒,一边答道:“妾身祖籍邓州,但自小在钱塘长大,半年之前才来东京。”

    “钱塘?”皇帝突然想起了《夜宴图》也出自钱塘,随口问,“有位两浙路转运判官杨知远,也住在钱塘,你听说过没有?”

    赵盼儿一惊,竟险些拿不稳手中的酒壶,这客人姓赵、喜喝龙凤团茶、用龙涎香、直呼杨运判名讳,更兼穿着不凡,身份简直呼之欲出!这个猜想令她心如鼓擂,但她迫使自己迅速平静下来,状若随意地开口:“唉,自然知道,杨运判是个好人,可惜英年不永,员外也认识他?以前我还常去他家呢。”

    皇帝奇道:“你怎么会常去杨家?”

    赵盼儿心如电转,按说钱塘案早已了结,无论这客人是何等身份,都不该一听到“钱塘”就想到此事,除非那个消失已久的《夜宴图》又出现了,联系到欧阳旭返京后格外冷静的作风,答案在赵盼儿脑中呼之欲出。

    她貌似随意地答道:“杨运判喜欢字画,妾身以前在钱塘开的赵氏茶坊也是个风雅之地,妾身有时候便做个中人,上门荐画来着。杨运判是位好主顾,当年从妾身那买了不少佳作,象荆浩的《雪庐图》,王霭的《夜宴图》,怀素的《会棋帖》,可惜,都毁于那场大火了……”

    皇帝愕然之下停下了正在夹菜的动作:“《夜宴图》是你卖给他的?”

    赵盼儿风清云淡地答道:“是啊。原主是一位薛官人,这画是他家传,寓居钱塘时赌输了钱,就把画押在妾身的茶坊里了。”

    皇帝眼波一闪:“王霭平生画过不少《夜宴图》,我就见过好几幅,你卖的,又是哪一幅?”

    赵盼儿知道对方也在试探自己,笑着反问:“您这是故意跟妾身下套吧?王霭一辈子只画过一张《夜宴图》,因为画成之后,有人说他是效仿顾闳中画的韩熙载,他一气之下,就说再不画了。”

    皇帝夹菜的手明显一滞。

    赵盼儿又连忙缓解了一下屋内的尴尬气氛,恍然大悟地说:“我知道了,您一定觉着我是在吹法螺来着,那我画给您看!”

    说完,她径直坐在旁边的小案旁,用茶百戏的手法开始作画。

    皇帝走到赵盼儿身边,惊奇道:“这就是最近京里传遍了的茶百戏?”

    “是,不过妾身更爱叫它水丹青。”只见赵盼儿巧手轻移,茶面上随浮现出相应的线条,“画长五尺,主人居中,客人在两边,这里是舞乐,这里还有一轮明月。员外之前见过的,可是如此?可惜这水丹青还不够精细,画不出舞娘跳的胡旋舞出来。”

    皇帝看着茶面上慢慢浮现出《夜宴图》一角的轮廓,不由惊艳:“你这一手工夫,练了多久?”

    “不长,也就七八年而已。”赵盼儿一边手中不停,一边又不着痕迹地把话题转回《夜宴图》上,一边,“对了,不知员外是何时看过的那幅《夜宴图》?”

    “我也记不得了。”皇帝没有说实话。

    赵盼儿极为惋惜地叹了口气:“唉,那么多好画全都烧了,实在太可惜了。您别怪我心痛,当初妾身请画馆老师傅重裱的时候,可花了我不少钱,光裱绫用的绿菱湖锦和檀木红轴,就花了整整一贯呢。请。”赵盼儿把那盏绘有《夜宴图》的茶百戏奉了上去。

    皇帝低头看着那茶盏中几乎与原画一模一样的水丹青,心中的疑惑一闪而过,他分明记得御案上的《夜宴图》用的是紫色锦缎装裱。他接过茶汤闻了闻,略点了点头:“不错。”

    “您喜欢就好。”赵盼儿起身一福,“妾身还得招呼其他客人,员外且在这儿慢用。”言毕,她便带着葛招娣,自自然然地退出了房门。

    一出门,赵盼儿的笑容便消失殆尽,走到拐角,她才抚着急跳的心,深吸了一口气。

    葛招娣也抚着胸:“阿弥陀佛,到底是贵人,那位员外说话声音倒是不大,可气势……”

    赵盼儿打断葛招娣,压低声音道:“你现在马上出去,不管用什么方法,务必找到陈廉,问他顾千帆现在哪?我有十万火急性命交关的事,必需当面跟他说!”

    葛招娣震惊地张了张嘴,她没有多问,掉头跑了出去。

    与此同时,顾千帆正在宫门外检查守卫的出入登记簿。孔午发现他的脚仍然微跛,有些担心地问:“您的脚没事吧?”

    顾千帆苦笑着摇头:“没事。”

    不远处,陈廉行色匆匆地走进,压低声音道:“头儿,有点不对。日落时分,有辆马车出了拱宸门。车上的陈班直拿了官家赐的腰牌,守门的弟兄按规矩不敢查验。可刚才下官在御花园听到两个小宫女,说官家了好像微服出宫了。”

    顾千帆微微蹙起剑眉:“官家寝宫福宁宫今晚传膳了没有?”

    “没有。”孔午摇了摇头,神色也凝重起来。

    “护卫官家虽是殿前司之职,但官家要是在宫外遇到不测,我们皇城司也脱不了干系。”顾千帆凝神片刻,便飞速地部署了起来,“分头行动,我去问殿前司的值官,你马上通知城中所有察子追查,宫中所有马匹嚼子都是用的双环,很容易分辩!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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