20-《战争与和平》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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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个身材矮小的军官动作很笨拙,软弱无力,不停地要求勤务兵为这次射击再装一袋烟,当他说话时,他磕出烟斗里的火星,向前跑去,用那只小手搭个凉棚注视着法国官兵。
“伙伴们,歼灭敌人!”他一面说话,一面托着大炮的轮子,旋动螺丝钉。
不断地隆隆作响的炮声震耳欲聋,每一次射击都使图申颤栗,在这一股硝烟中,他没有放下他的小烟斗,从一门炮跑到另一门炮,时而瞄准,时而数数发射药,时而吩咐换掉死马和负伤的战马,重新套上战马;用他那微弱而尖细、缺乏果断的嗓音不断地喊叫。他脸上流露着越来越兴奋的神色。只有当他们杀死或杀伤一些人的时候,他才皱起眉头,转过脸去,不看死者,气忿地吆喝那些老是磨磨蹭蹭,不肯抬起伤者或尸体的人。士兵们大部分都是长得漂亮的小伙子(正如炮兵连里常见的情形,小伙子都比军官高出两个头,身量比他宽两倍),都像处境尴尬的儿童似的,凝视着自己的连长。
连长的面部表情通常反映在他们的脸上。
由于图申听见这种可怖的轰鸣与喧嚣,并且需要关心弟兄、增强活动能力,所以他没有体会到一点不愉快的恐怖感,也没有想到,有人会把他杀掉或者使他身负重伤。相反,他变得越来越快活了。他仿佛觉得,他从看见敌军并放第一炮的那一瞬间到现在似乎已经隔了很久,几乎是昨日发生的事,他所站的一小块场地,也仿佛是他早就熟悉的亲如故土的地方。虽然他什么都记得,什么都考虑,一个处于他的地位的最优秀的军官能够做到的事。他都能做到,但是他却处于类似冷热病的谵妄状态中,或者处于醉汉的神魂颠倒的状态中。
因为从四面传来他的大炮发出的震耳欲聋的响声,因为敌军的炮弹发出呼啸声和射击声,因为见炮手们汗水直流,满面通红,在大炮周围忙忙碌碌,因为看见人们和战马流淌着鲜血,因为看见敌人的那边阵地上冒出的硝烟(每次冒出硝烟之后跟着就飞来一颗炮弹,命中了土地、人、大炮或者是战马),——因为他看见这种种现象,所以他的脑海中形成了他自己的幻世界,这个世界使他在这个时刻享受到一种喜悦。在他的想象之中,敌人的大炮不是大炮,而是烟斗,有一个望不见的吸烟者从烟斗中断断续续地吐出一串串烟圈。
“瞧,又喷烟了,”图申轻声地自言自语,这时分,山上已经冒出了一团硝烟,大风把一条带状的烟幡吹到左边去了,“现在请等着射出的小球——给他送回去。”
“大人,有何吩咐?”站在他近旁的炮兵士官见他喃喃地说话,便问道。
“没有什么,要一颗榴弹……”他答道。
“我们的马特维夫娜,喂,露一手。”他自言自语。在他想象中,那门紧靠边上的旧式大炮仿佛是马特维夫娜。他觉得栖在大炮周围的法国官兵他一群蚂蚁。古他的幻想世界里,那个美男子,醉汉,第二门大炮的第一号炮手就是大叔,图申对他另眼相看,他的每一个动作都使他觉得高兴。山下传来的步枪的互相射击声,时而停息,时而剧烈,他觉得这好像是某人在那里呼吸。他倾听着时而停息时而激烈的互相射击声。
“听,又喘气了,喘气了。”他自言自语。
他觉得自己像个身材高大、强而有力,能用一双手捧着炮弹向法国官兵扔去的男子汉。
“喂,马特维夫娜,亲爱的,不要出卖我们吧!”当他头顶上传来一个陌生的不熟悉的嗓音的时候,他说道,并且走到大炮旁边去。
“图申上尉!上尉!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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